第四章 神游（1/2）
林白初习惯六时睁眼，然后在脑海里背诵一遍《道德经》，大约花上一刻钟之后，再出声唤醒飞星，让他抱自己下床，进行洗漱更衣。
对于早餐，林白初喜欢喝些谷物熬成的稀粥，而飞星则宁愿选择饿肚子也不碰那些对他来说“有毒”的五谷杂粮。
用完早餐之后，这一天就算正式开始。一日之计在于晨，在道观之中时，林白初会让飞星推着自己去后山呼吸一些花草的晨气，当然，手中也会随时带着一本书。当阳光逐渐变得灼眼之后，便再度回到观中，或按照师父的要求背诵心经，或陪同师兄弟们一起剥蒜摘菜、做些力所能及的工活，或拿出纸笔写一段诗、作一幅画。亦或只是沉默地坐着，什么也不去想，什么也不去做，只任由自己的思绪遨游四海，或者通俗一点来讲就是——走神。
然而，如今他们身在大燕皇宫，这样的习惯就得进行适当的更改。于是这日林白初六时睁眼，默背了一遍《道德经》之后，却没有急着去唤醒飞星，而是让神识进入自己的心境，开始了自己最为喜欢的“走神”环节。
在林白初的心境里，他不是瘸子，他是自由的。
他走下床，来到书桌前，见书本散落一地的场景，忍不住蹙眉。他这人嗜书如命，最见不得书籍被糟蹋，所以哪怕是在神游的状态下，也依然固执地将这些书籍一一拾起，整齐堆于桌上，然后再轻轻打开房门，小心翼翼地踏出去，从外面合上房门。
他穿过长廊，看到有几个早起的小太监在为院子里的一株盆景修剪枝叶，有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宦官坐在竹凳上，手里提着一个鸟笼，鸟笼里面关着一只五颜六色的鹦鹉，鹦鹉学着宦官的腔调吵嚷着什么不雅的话，于是引得宦官哈哈大笑。
他从他们中间径直穿过，来到了長清宫外。感受着脚踏实地的安宁，呼吸着花草晨露的清香，遥望着东边天际线上的那一抹鱼肚白，嘴角微微扬起。
在他的心境里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，而他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皇宫各处，一览这里所有的景色。
可以这样说，即使他现在去到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偷看她沐浴更衣，亦或去到御书房里翻阅给皇帝陛下的奏折，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发现他的到来，更不会有人留意到他的离去。
而等到他的思绪回到自己的身体内之后，他仍会在厢里静静醒来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，将一切双眼不曾真正看到过的风景都慢慢淡忘。
——本来，应该是这样子的才是。
直到他闲逛着闲逛着、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跨越荷池的步桥上面，见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少女。
满池荷花开得正盛，有一群鸭子结伴从桥下划过。步桥用木板搭建而成，中间有座白色的凉亭，那少女就静静地坐在凉亭之中，青丝如绸，眉眼若画。
她坐在清晨湿润的石凳上，身前摆着一副画板，手边放着一尊砚台、一排墨笔。她画着眼前的荷花池，而林白初的眼睛里画着她。
时间仿若凝固不前。林白初并未注意到他自己此时此刻所展现而出的痴态，只是看着那安宁而美好的少女，心里便无端地浮出许多思绪，觉得十分亲切，或者说——熟悉。
在道观里时，他曾无意间看到过小刘师叔藏在自己书柜最里面的一幅人物风景画。画中女子远山黛眉，琼姿花貌，撑一把伞独立于三月飘雨的断桥之上，便是遗世独立的美好图卷。画的右下角有画师的题款——宣成历三年，不知题，断桥飞雨别银歌。
“不知”是小刘师叔的名字，他的全名便叫做刘不知。而那个名为“银歌”的女子，小刘师叔却从未跟人提说过。
小刘师叔是个狂人，也是个痴人，却不是一个文人，他甚至连一卷完整的《长生经》都默写不完整，更别说能提笔作画了。于是林白初很怀疑这幅画的由来，便缠着小刘师父一定要问出个答案。小刘师叔被他烦得受不了，便告诉他说：“有一天你下山了，遇到一个女子，你觉得她熟悉又亲切，你明知道是第一眼见她，心里又觉得不是第一眼。你看着她的时候眼睛会发光，你不看她的时候心里会想着她、怎么也抹不去她刻在脑海里的影子，那时候你就能自己想明白了。”
小刘师叔这个回答太过于暧昧模糊，于是林白初又转而向自己的师父寻求答案，师父喝了半坛子自己酿的果子酒，醉醺醺地说道：“你小刘师叔啊，一辈子不敬天，不拜神，不信命，却唯独信了那一回命中注定。那个叫司银歌的女人，就是你小刘师叔的命！”
林白初也不敬天，不拜神，不信命，在这之前，他也不信命中注定。可似乎这一刻他见到了这位莲池步桥上的少女，就突然灵光开窍了一般，变得稍微能理解小刘师叔和师父的那番话了。
某一时刻，有晨风拂过荷花池面，有阳光刺破天边丛云，有墨笔脱离少女手指。
于是少女弯腰拾笔，再抬头时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般——双目望向了林白初所在的地方，脸上浮出惊奇的神色。
林白初一怔，随即急忙转身，似乎生怕被少女所看见，迈开腿要走。
“等等！”那少女居然出声喊道。
林白初脚步一顿，满脸骇然。
怎么可能？在他的心境里，怎么会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！？
他慢慢转身，面对桥上的少女，两人看着彼此那张同样好奇又惊讶的脸，一时陷入了沉默。
“你……”林白初刚想要开口问她是否真的“看见”了自己之时，耳中突然响起另一道熟悉的声音——“哥哥，醒一醒。”
他猛地睁开眼睛，眼中浮出那样多的惊讶甚至恐惧，吓了旁边的飞星一跳！
“你怎么了，哥哥？”飞星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。
林白初尚未从那名少女所带给自己的惊讶中醒转过来，只呆呆地摇头，表示自己已然清醒。
飞星挠了挠后脑勺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林白初这人极少出现这样震惊又失魂落魄的表情，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只是笑着，或者干脆就是面无表情。
与此同时，步桥之上，少女同样一脸诧异地望着林白初之前所在的地方，良久都无法恢复过来。
“消失了……”她低声呢喃：“那名少年，他不是鬼魂……”
“奈安公主。”有丫环在池畔对她招手：“该回去了，公主殿下，十四皇子还在等着你同他一同用早膳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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